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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很中國的事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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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都國際大酒店的曼谷廳早已被裝飾一新,滿是聖誕的華彩。

致遠和平平母子坐在了臨窗的一張桌子上。

像餐廳裏播放的輕快的聖誕樂一樣,致遠努力把氛圍營造得輕松一些,問了一些過去同在美國的同窗故舊的近況。

“老妮兒還跟從前那麽憤青嗎?”他問。

“她呀,從鬧/學/潮那會兒,就一直那樣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平平說。

“學’潮那會兒咱們都憤,現在想想,其實都是有組織無紀律地瞎鬧騰。”致遠很有深意地笑了。

“什麽是‘鬧/學/潮’?”當當一臉困惑地問。

“媽媽和uncle(叔叔)在講一些很中國的事情,等媽媽想好怎麽跟你解釋,再告訴你。”平平對兒子含糊其辭一番後,和致遠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。

“Uncle,我想問你一個問題,你到底是surgeon(外科醫生)還是military officer(軍官)?”當當忽然發問。

“都是。”致遠答。

“那你就是military surgeon,可是military surgeon(軍醫)不該是在戰場上的嗎?據我所知,中國現在沒有在打仗。”當當微蹙起少年的眉頭很老成地問。

致遠還真讓他問住了,急中生智道:“這也是一個很中國的事情,等我想好怎麽跟你解釋,再告訴你。”說著和平平又是相視一笑。

“可是我們很快就回美國了,你怎麽告訴我呢?”當當較上真了。

孩子的一個問題讓兩個成年人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。

片刻,致遠慈愛地笑笑:“Uncle一定會給你發e-mail(電子郵件)的。”

“好的,那我等著。”孩子一臉認真地看著他,然後朝他伸出一個拳頭。

他用了一秒,才反應過來,趕緊伸出自己的拳頭有力地頂住那只小拳頭。

平平感激地沖他淺笑了一下,目光水水的。

他的鼻子忽然有點酸,心裏很不是滋味,這些年不知她是怎麽又當爹又當媽,也不知道孩子有多少這樣渴望和父輩交流的時刻。

等當當走開在酒店內閑逛的時候,致遠沒頭沒腦地說了句:“孩子很好!真好!”然後就喉嚨發燙說不下去了,便扭臉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。

平平看著他的喉結一上一下急速地滑動,體貼地伸過手去摩挲著他的一只擱在桌上的手:“我們一切都好,你不要擔心。當當很爭氣,考上了天才班,鋼琴過了八級。所以這次回去,我要帶他去科羅拉多滑雪,算是獎勵他。”她的手小心翼翼,並不帶有任何的進攻。

他猶豫著,到底沒把手抽出來。

曉芙趕來的時候,剛過九點,餐廳已經轉為清吧,燈光愈發幽暗,每一張桌上都燃上了紅蠟燭。

她一眼就看見中間臨窗的那張桌上,一對男女在那躍動的紅色燭光中,一只手覆蓋在另一只手上,相看窗外的萬家燈火。男人身上穿的是她張曉芙親手洗滌熨燙出的米白色針織衫。

她覺得心口瞬間被什麽劃拉出了個大洞,服務員問她幾位,她也沒聽見。

服務員好心走到她身邊又小聲問了一遍,她沖服務員輕輕擺一擺手,她的腦子現在接收不了任何信息。

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魂魄盡失地走出了餐廳,走出酒店,漫無目的地在雪地裏暴走,兜裏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響著,她也置若罔聞。

直到當當逛完回來,平平才把手從致遠的手上拿開,留下一抹餘溫在他的手背上,他心裏無著無落起來。一整晚,因為有當當在,也因為太久沒見,有些話只能說半句藏半句,還有些話只能通過彼此的眼神揣摩,既規避,又忍不住要搜尋,忙得不亦樂乎。

兩個多小時不知不覺就這麽過去了,三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,當當小聲提醒媽媽:“我和Scarlett(女孩名)約好了十點在Skype上見面,還有半個多小時就到了。”

平平有些為難地看看兒子,又看看致遠,致遠心裏不樂意,可還是說:“那我送你們回去吧。”

平平也只得說:“好。”臉上卻閃過一絲淡淡的失望和無奈。

回去的路上,兩人都沒怎麽說話,心裏都有種再見面不知何時的沈重。

車在坑坑窪窪的雪地裏艱難地爬行了二十分鐘,才到了他接他們的居民樓外。

“uncle,謝謝你的晚餐/謝謝你請我們吃飯。”下了車之後,當當有些羞澀地給了致遠一個擁抱,“我們e-mail聯系。”

致遠摟住懷裏稚嫩的小身體,拍拍他的腦袋:“一定!”

松開致遠後,當當說了句:“媽媽,我先上去了。”然後便像小鹿一樣朝樓道口飛奔而去。

還站在車邊的平平忍不住在後囑咐:“慢點兒跑,地滑,還有好幾分鐘才九點。”

“是他的小女朋友,兩人約好了九點在網上見。”她朝正一臉留戀地看著當當背影的致遠解釋。

“女朋友?”致遠瞪大了雙眼。

“是個黑人小姑娘,倆人都喜歡打壁球,就認識了。”平平又說。

“當當都有女朋友了,看來我真是老了。”致遠笑著搖頭慨嘆,“他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。”

“你走的時候他才四歲不到啊!”她本欲安慰,說出後倆人心裏卻都有些戚戚然。

他陪著她走到了樓道口。

一陣寒氣襲來,平平不由裹緊外套,一股久違的暖香沁入致遠的鼻息,他的心柔柔一動。

“到了。”她仰臉看著他,強作歡顏。

“嗯,那你們好好休息。”他也勉強笑道。

這一刻,她的人和月光一樣清麗脫俗,還像二十年多前那樣,只是平添了許多落寞和憂傷。他到現在也沒鬧明白,母親當年為什麽對這副楚楚可人的模樣喜歡不起來:“咱們家不需要這樣的媳婦進門!你看她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樣子,端著給誰看?!”……

她點點頭,最後看了他一眼,轉身走進了樓道。

“別忘了把當當的郵箱發我手機裏。”等她上了幾階樓梯後,他忽然在她身後說。

她站住了,卻沒有回頭,也沒作聲。

他遲疑了一下,跟上去,扳過她的肩膀,愕然發現這幾步樓梯早已走得她一臉淚水。

他想也沒想,便把她緊緊捺進了懷裏。

她在他懷裏哭得不能自已:“遠子,如果可以,我願意折掉我十年、二十年的生命彌補我的過失。記住,”她拿指尖在他心臟的位置劃著圈,“我的心永遠都在這裏。”

她的淚水打濕了他胸前的一片衣襟,也打碎了他裝滿血與水的心。

“別說傻話,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。”他輕撫著她的背,在她耳邊叮囑,“好好生活!好好帶大當當!”

然後,他硬一硬心,放開肝腸寸斷的她,快步走下樓,踏入了樓外的雪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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